专业解读

编者按：除律师外，大部分国际仲裁案件还需要其他专业人士参与以协助仲裁庭作出公正裁判。本文将结合实务经验介绍国际仲裁中的常见参与人，以供当事人初步了解其作用以及选任时的注意事项。

关键词：国际仲裁、跨境商事交易、仲裁实务、涉外法律服务、事实证人、技术专家、财务专家、法律专家和定损专家

一、事实证人

基于英美法系发展而成的国际仲裁程序普遍采用对抗制，即强调通过当事人之间的对抗来揭示真相。而区别于中国司法体制下更加重视的书面证据，英美法系认为事实证人出庭作证能够动态展现证人的可信度、记忆准确性以及对事件的描述细节。相比之下，书面证据虽然具有稳定性和可追溯性，但缺乏互动性，难以直接检验其真实性，而事实证人则能够弥补书面证据的局限性，帮助裁判者更全面地理解案件事实。

当然，在日渐成熟的跨境商业交易体系下，越来越充分且详实的书面证据已经在国际仲裁程序中占主导地位。但复杂的跨境争议动辄涉及上千页书面证据，如合同、票据、电子邮件、会议纪要等，且互相之间不一定呈时间顺序、逻辑顺序，以至仲裁员在查明事实时可能难以下手。因此，熟知交易内容本身的事实证人可以串联起不同的书面证据以介绍事实全貌，同时可以通过亲身经历补充、强调对于己方有利的事实并且回应对方意见，从而协助呈现一个能令仲裁员信服的事实情况。

事实证人参与国际仲裁主要包括两方面工作，即出具书面证言和出庭作证，其中的重头戏为出庭时接受对方律师的交叉盘问和仲裁庭询问。进行交叉盘问的律师通常接受过专业训练且拥有着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实战经验，善于通过精心设计的问题和询问技巧降低证人的可信度（如前后矛盾、与书面证据不符、遗忘、利益冲突等）。

因此，当事人在选择事实证人时，除了事实亲历者这一必须要素外，还需要证人具有善于表达、反应机敏等能力。并且，由于事实证人通常为公司领导/业务人员而非法律人士，在具有前述优秀证人潜质的基础上，也需要接受律师的专业培训才能在面对咄咄逼人的对方律师和严肃认真的仲裁庭时仍能泰然自若。因此，也同时建议当事人在选聘律师时关注其在证人选择、证词起草和证人培训方面的经验。

二、专家证人

随着跨境交易的发展，争议所涉及的领域日益多样化和复杂化，例如工程、船舶、金融、计算机、知识产权等，以法律人士为主的仲裁庭往往缺乏处理这些专业问题的能力。因此，国际仲裁借鉴了普通法系的实践，允许当事人聘请独立专家就特定问题提供专业意见，以帮助仲裁庭理解复杂技术问题并作出公正裁决。

根据伦敦国际仲裁院于2018年发布的报告（文末扫码查看报告详情），其前一年受理的300余件案件中，专家证人参与了“即使不是全部，也有大部分”的案件，涉及的领域包括生物、工程、经济、财务等。

（一）常见专家类型

1. 技术专家

技术专家为最常见的专家证人类型之一，即向仲裁庭提供专业意见，帮助解决涉及复杂工程、科学或行业特定问题的争议。技术专家通过提交书面报告和出庭作证，以解释技术细节、澄清行业标准或技术规范等。

举例而言，在涉及大型工程的纠纷中，技术专家可以评估工程量、工程成本、工程质量、工期延误原因和费用等；在能源管道纠纷中，技术专家可以评估管道设计是否存在缺陷，或解释泄漏事故的技术原因；在知识产权纠纷中，技术专家可以分析专利技术的实施是否侵权等。

2. 法律专家

在国际仲裁中，争议合同可能约定任何国家的适用法，而仲裁员则不一定具有相关法律背景。因此，当案件需要就适用法的某一法律问题进行查明、解释时，即需要相应法律专家提供意见。

在笔者参与的一起由瑞典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院审理的仲裁案件中，案件核心争议涉及中国法下的国有资产处置的监管规定。当事人分别聘请了中国著名大学教授和资深律师对此出具了包括法律规定、司法实践案例和学术说理在内的详细中国法意见，帮助仲裁庭理解相关规定并作出最终裁判。

3. 财务专家

在国际商事交易中，当事人之间的争议可能涉及非常复杂的财务计算问题，如对交易本身或当事人公司的财务审计，或关于某一行业、市场的财务评估等。财务专家可以为仲裁庭详细说明财务模型、计算方法以及结论等，帮助其理解复杂的财务问题。

笔者参与的一起香港国际仲裁中心审理的仲裁案件中需要对某零售企业上百家门店货物的库存、出售价、增长率等进行综合的财务计算以评估该企业的经营业绩是否能够达到合同约定标准。在该案中，我方财务专家专门设计了适合的财务模型并基于上万份底稿资料进行计算，最终取得了良好效果。

4. 定损专家

国际仲裁中当事人诉求的损失类型多种多样，其中较为清楚直接的一般可以通过书面证据予以证明（如合同明确约定的费用等）；而诸如未来一定期限的可得利益损失、特定标的物的市场价值评估、多项成本投入的分配计算等复杂的损失类型，则可能需要定损专家提出计算方法、依据和结论。

定损专家与财务专家具有一定相似性，其一般均具有财务、会计、经济等专业背景。两者的区别主要在于，定损专家更专注于计算因争议行为导致的经济损失，且还需要结合一定的法律知识进行判断和说理（如损失的范围、因果关系、可预见性、商业合理性等）。

（二）选择专家证人的注意事项

国际仲裁中的专家任命方式包括由仲裁庭任命或当事人各自任命，本文主要探讨由当事人任命的情形。

1. 专业能力

选择专家证人的第一要件自然为其专业能力。国际仲裁中一般不对专家的专业资质进行硬性要求（如必须具备某项证书），而是根据其教育背景、从业经验、业内口碑等由仲裁庭综合考虑。

举例而言，笔者参与的某国际仲裁中，我方当事人选聘的中国法专家为某顶级律所的资深合伙人。由于其主要从事非诉领域，该专家并不具有中国律师执业资格证，而对国际仲裁实践不熟悉的对方代理人对此猛烈攻击。但仲裁庭最终并未接受对方异议，反而因我方专家细致入理的专家报告和优秀的出庭表现而接受了我方主要意见。

因此，当事人在选聘专家证人时不应拘泥于某些硬性指标，而应重点关注其实质专业能力。当事人可以考虑在选聘时向专家人选提供基本案件信息和争议焦点并请其出具初步意见，最终根据专家的信息接受能力、沟通能力、意见方向、论证方法和依据等综合决策。

2. 作证经验

在国际仲裁程序中，专家证人的工作一般包括出具书面报告和出庭作证并接受律师盘问和仲裁庭询问。在专业能力之外，是否具有相关程序经验是选聘合适专家证人的重要考量因素。

根据笔者的实务经验，许多没有作证经验的业内资深人士可能并不适合作为国际仲裁中的专家证人。举例而言，在文书写作方面，国内的会计师在出具审计报告时可能只需要满足相关法律和会计准则规定的基本要求。而在国际仲裁中，财务专家证人出具的专家报告不仅需要满足前述标准，还需要兼顾逻辑性、严密性和可读性，从而使作为行外人的仲裁庭能够理解和采纳己方观点。在面对一些争议问题时，优秀的专家证人也不能仅以类似于“保留意见”的方式一笔带过，而是应当在专业范围内尽可能为当事人提供解决方案。

在出庭作证方面，专家证人需要充分自信，并具备出色的表达能力和反应能力。最为重要的是，专家证人必须亲自完成报告，至少主导论证方向、报告框架和结论（笔者见过不少完全交由下属完成报告的专家）。并且，专家证人应在开庭前投入充分时间和精力熟悉报告内容，并由律师进行庭前培训。如不具有相关经验和投入，很可能因出庭作证时的灾难性的表现导致整份报告不被采纳。

因此，当事人选聘专家时应重点关注其作证经验，建议要求专家人选提供相关案例和证明材料，并细致讨论其在此前案件中的工作方式、心得体会等。

三、翻译及口译员

国际仲裁中的仲裁语言、交易文件语言、仲裁庭以及代理人、证人等的母语/工作语言往往并非同种，此时便需要专业人士进行翻译。除为人熟知的书面文件翻译员外，口译员也是国际仲裁中的常见需求。上文所提到的事实证人、专家证人等一般需要出庭作证并接受盘问，如其母语/工作语言并非仲裁语言，则需要口译员进行现场翻译。

对于书面翻译的选择而言，除了翻译质量外，也需要关注翻译速度（翻译员数量、未来项目数量等）。由于国际仲裁程序中提交各轮文件的时间要求一般较为严格，而对于复杂文书和证据的翻译用时可能和起草准备文件的时间相同甚至更多。因此，在确保翻译质量的前提下通过提前规划、同步翻译校对等措施节约时间也需要律师团队和翻译团队紧密配合。

而对于口译员，则应关注其是否具有国际仲裁或跨国会议的翻译经验。在开庭前，需要提前向口译员提供案件材料，以供其了解基本案情、当事人信息、争议焦点等从而准备翻译对照。另外，庭前安排证人和口译员进行模拟翻译也能增加其配合度，从而实现更好的庭上表现。

结语

为在国际仲裁中取得满意结果，当事人需要组建一支各司其职的专业团队。如何物色合适的事实证人、专家证人和翻译等并在工作中协调其紧密配合是优秀国际仲裁律师的价值所在。对于可能涉足国际仲裁的当事人而言，提前了解上述专业人士的作用和选择，有助于更好的策划案件和管理成本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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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伦敦国际仲裁院关于国际仲裁专家的报告）

作者简介

汤成一
北京办公室律师

业务领域：跨境争议解决
邮箱：tangchengyi@dtlawyers.com.cn